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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源普洱茶
在中国,普洱茶是一个勘与龙井、大红袍相媲美的名字,云南茶叶的招牌。
普洱茶之名来源于云南南部的普洱县,成名于清朝中后叶,是由大批内地汉人茶商跨越原始丛林,经过数百年的种植摸索并经由马帮贸易,开始走向外界的,当年它的最大市场,不在江南,不在内地,而在欧洲、印度、东南亚,以及香港、台湾等地,普洱茶贸易鼎盛时,其主要产品“七子饼茶”畅销全世界,乃至今天成为收藏珍品。
一份2001年的资料表明,一片月饼大小的1900年前后生产于云南易武的普洱双狮子商标“七子饼茶”,价格已卖到12万港元,并仍在不断飙升中。资料中提到,某户香港茶商,1940年因战乱而关闭茶叶商号,奔命美国,家业几近破败,时隔50年后,商号后人回到香港发展,突然想起还有库存普洱,于是开仓销售,茶叶立刻被等候已久的收藏家们哄抢一空,户主因此重振河山,重新过起了美好生活。这一切,都拜传奇的“七子饼茶”所赐。
200年前把普洱茶带出世界的马帮,来自一个远离普洱县600公里以外的地方——云南石屏,这些祖籍江苏的汉人们劈开丛林,手拿马鞭,脚穿草鞋,大声地用汉语方言与当地少数民族谈价格,并用敏锐的眼光,搜寻走了大部分的精品茶叶,从而使包括普洱在内的广大茶叶产区成为闻名遐迩的茶马古道的起点。他们的脸很可能在200年前被热带阳光烤得发黑,手上有小丘般的老茧,但你决不可因此小看这些似乎拒绝被当地少数民族同化的汉族商人,他们马背上整驮的银圆,表明他们拥有全云南最可观的财富,他们的眼光,穿过浓密的热带雨林,越过伊洛瓦底江,淌过红河,盯着万里之外的香港台湾新加坡,乃至巴黎伦敦。
很少有人知道,普洱茶的真正产地,并非今天的云南普洱县,而是一个包括今天的西双版纳勐腊县、景洪市在内的茶叶产区的广大范畴,其中最高品质的普洱茶,产于该地区易武、倚邦、筱乐等传统六大茶山。我们决定在2004年春节,前往曾一度被誉为六大茶山之首的易武镇,去触摸普洱茶的真正源头。
准备出发
腊月20左右,我开始在网上搜集资料,了解当地的交通、民族、地形、气候等资料,下载的东西几乎装订了一册,这才准备在大年初三动身。
猴年,终于在马月之前如约而来。印象中,这是10几年来最冷的春节,寒风呼啸着从贵州方向扑往云南,但始终没有下雪。寒风中,我们踏上了前往西双版纳拥塞不堪的长途夜班车。密封的空调车,看起来外表十分招人喜爱,但车上却充满着各种难以言表的味道,尤以香港脚的味道为主,这些恼人的气体不断从黑暗的车厢中溢出,逐渐在车内形成强大的高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夜不能寐。
深夜2时左右,舟车劳顿让我们暂时忘记了高气压的存在,带着对行程向往渴望的笑容,沉沉睡去。
大约凌晨5点,我第一次到了西双版纳的首府景洪。在车站买地图,然后在橘红色的路灯下吃早点。天仍然很黑,我们不知该往哪里去。一看地图,原来车站离澜沧江不远了,于是摸黑走向澜沧江边。湄公河,这条伟大的河流,看你往哪里逃。
我们打算在江边静坐至日出,然后拍摄一些可看性比较强的照片。遗憾的是,当天色渐亮,却两眼迷茫,雾气升腾起来了,徐徐从群山间走向景洪盆地,笼罩住那些我们认为很美的景物,日出显然没戏了,于是只有在江边拍大头像。
2003年,云南经历了一场极不乐观的旱灾,其直接结果或许导致了云南部分水电站无法正常工作,影响到全国电网告急。澜沧江江水很急,但目前这个水位,确实让它无法与“东方多瑙河”联系起来。我们身边的两艘轮船,看起来已多日不运行了。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澜沧江,是在几年前往怒江去的时候,我们跨越大桥,绕江水而行,那时的江水水势恢弘,滔滔不绝,如同我对某些人的景仰一般。第二次见这大河,是在2003年的德钦梅里雪山脚下,我站在海拔3000米的高处,俯瞰浑浊的河流如溪水般流进峡谷。流到我今天站立的地方——景洪。它的最终归宿,是在灌溉了世界最富庶的稻米产区——湄公河三角洲之后,进入南中国海,不复还。
天色大亮,我们开始在景洪城中徜徉,这个曾名叫“车里”的城市,是云南南部热带地区开发得比较早的地区。年平均温度在20度以上,高大的棕榈、槟榔、油棕布满全城大街小巷。要在两小时内解决这个不大的城市并不困难。我们两个精壮劳力,不一会就对这所10万人左右居民的城市有了大概的印象。
1月23日这天,来自远方的游客开始涌入景洪,我们随便问了几家旅馆,不是爆满,就是价格高得惊人。景洪的人们看来是要乘这黄金周狠狠地给游客们一个交代了。所幸,昂贵的景洪并非我们的终点,我们将继续前进,到达易武。
对于曾经的茶王国的中心,易武在景洪没几人知道。是啊,20世纪以来西双版纳迅速崛起的遮天蔽日的橡胶林,早已夺去了曾辉煌一时的茶叶的光彩。但即便如此,易武依然在车站的时刻表上存在,我们又踏上了每天一班通往易武的班车。
车主是位老板娘,胖,穿着红色毛衣,声音沙哑却健谈,关键是讲出来的东西有内容。我们想了解不远处的缅甸,她就开始给我们讲她在缅甸打麻将收账的事;我谈到茶叶,她就讲易武的历史和现状,我提到汉人开发这四个字,她就说,汉人茶商开发了易武,那里是西双版纳汉文化的中心。路过一片茶园时,老板娘用手指道:外地老板用700万元买断了这片茶园的产权。尤其让人兴奋的是,路途中她提示到,你们外地人没见过攀枝花树吧,车窗外就是,开得正红呢,要不我停车让你们拍照?我急忙说不用不用。
与老板娘的谈话引起了另一位女性的关注。她坐杨青附近,正愉快地教她2岁左右的孩子唱歌,她说,我就是易武人,欢迎你们到我家做客!一听口音,和我的还有几分相象呢。我和杨青高兴得为她和孩子拍了很多照片,并拿给孩子看,孩子竟把我的相机紧紧抱住,不想还我了。
与我同坐的,是一位缅甸老人,10年前从云南红河金平县迁过去的。家住在南版县(音),他告诉我,当地的汉人司令邀请全村人过去种地。过去一看,生活比原籍还好弄,于是定居。老人是苗族,我们谈了很多。
从景洪到易武的140多公里行程,就在这充满温情的狭窄车厢中度过了。
易武印象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达到了易武。来自北方的寒流紧随而至,当地人称这是一年中最冷的三天。许多老人怀抱一种叫“烘笼”的暖具,哆嗦在屋角闲谈。
在景洪市旅馆爆满的时候,易武并没有旅游者,只有三五成群的狗,来回打量着每年要看365天的这座高山上的小镇。海拔1300米的易武,四周的群山被浓雾包围,当地人认为最寒冷的天气,我个人认为气温仍在10度上下。因此,我们并不急于找到旅店避寒,而是乘天色还亮,在村里转悠着。
易武分为新城和老城两个部分。新城在一条狭长的谷地中,而老城则位于山顶上。居民最多不超过5000人。而在茶叶贸易最盛的时期,这里的人口据说曾高达10000人以上,200年之后,普洱茶的故乡易武,大大地衰落了,沦为深山中一个引不起现代人关注的小村落而已。它仅有的一条街道,两旁稀稀落落地盖着木屋,少部分混凝土房屋。我们在街边甚至拍到一群在火塘边烤火的猪,安静地睡着。离猪不远的地方,是一块新立的纪念碑,纪念这里曾打响了解放西双版纳的第一枪。
翻越了一道山梁,我们进入易武老城。说是老城,其实它根本就是一个村。
黄昏时分昏暗的光线,正在慢慢从眼前的建筑物身上退去。但依稀仍看见一栋巨大建筑的剪影出现在视线中,这是易武的关帝庙,大约有百年左右的历史。环顾四周,这恐怕是最为古老的建筑了。关帝庙当初的规模一定很大,它有高大的台阶,石阶十分光滑,可以想象出当年的香火该是多么旺,这些香火如今被定格在庙里被熏得乌黑的椽子、柱子之上。庙堂中央立着一块碑刻,记述在道光年间发生的一起茶叶纠纷审理案件的始末。碑文为并不工整的楷书,字迹也不太容易辨认。我猜,这块碑所记述的案件,当年一定曾轰动了整个茶山,很可能案件所确立的交易标准,就是易武茶山的交易标准。几天的访问证实,这是古代易武残留给今天的最后一块完整的碑刻。
关帝庙附近,出现了一批崭新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教育要面向现代化”,在山顶之上,人们建立起了一所小学。昔日大茶商的后代们在这里学习着与茶无关的知识,长大后走出茶山,成为记者、医生、科学家,然后很可能再回头思念家乡的茶叶,事物的循环大概就是这样了。
操场上传来的狗叫的声音,一条可爱的狮子狗用抵御性的吠叫向我们表示欢迎。小狗身上的绳子,联系着一个大约8岁的孩子。
“你们是外国人吗?”
“是”
“那为什么你们的头发是黑的呢”
“染的”
我突然想起那位胖而健谈的中巴车老板,她介绍过,日本人、韩国人、台湾人不喜欢去植物园,却愿意踏着黄灰来易武找寻茶文化的蛛丝马迹。就在几天前,一位日本人刚刚离开易武,他考察了大约3个月,用相机、纸笔积累了大包的资料。这位日本人是如何得知易武的?他在银座喝茶,偶然喝到普洱茶,他深思熟虑,沉吟良久,茶香在唇边久久回味,绕梁不绝。无形中,在易武与东京之间,出现了一条微弱的连线,顺着这条连线,日本人来,顺着连线,日本人去。他搜集的资料,将变成关于易武地区最详细的日文资料,用片假名写成。我讨厌日文,希望看到中文,但事实是,关于易武,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更多的中文讯息,所以,就象别人不能代替你小便一样,你必须亲自到场。
易武的夜晚比昆明要到来得晚一些,我们踏着石板路前进。马蹄印在石块间均匀地分布着,提醒我们这里是著名的茶马古道的起点。
当年的马帮是怎么来的?在老家的时候,我听说过不少关于石屏人“走西头”,也就是进易武做生意的事情,这些事情更多是悲惨的:很多人死于“西头”的瘴气、毒蛇以及土匪的枪下,我故去的外公也曾回忆,在枯燥的马帮之旅中,没有水做饭,就把芭蕉树整棵拔下,然后几个人合力拧,直到拧出汁,滴进锅里够煮饭为止。
即便如此艰苦,但生意人仍然乐此不疲,他们用裤带栓着头颅,奔走于他乡异地,换回了汗渍浸透的银圆。
200年后的我,坐着飞快的汽车,快速走完他们必须用三个月走完的行程。一切,都是快餐式的,包括我的印象,我的思考,所有的照片,乃至文字,都在21世纪变得太快餐了。
一位穿着红色毛衣的青年妇女站立在一扇高大的门边,她身后鲜艳的春联,把作为背景的深宅大院对比得更为深邃。这里是当年的县衙,也是著名乡绅王少和的宅第。我们承蒙邀请,进入院中观摩。大院确实有些年头,院落里最新的东西,是挂在天井中央的猪肉。我们见到了西双版纳雕刻最精美的柱础。宛如茶罐的形状,周边被磨得光亮,如同那些当年被打倒的资本家们脚上皮鞋的光泽。
这所县衙出现在偏僻的易武,说起来也算易武的一桩伤心旧事。
民国年间,作为西双版纳汉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易武镇很自然地成为了该地区的首府。那时,今天的勐腊县有一个汉文名字——镇越。解放前夕,正是汉人王少和风光的时候,他坐镇易武,管辖着方圆数千平方公里的土地。然而好景不长,1951年解放大军急风骤雨般解放了镇越县,王少和被带往昆明羁押,随后身死外地。镇越县不久迁往勐腊,易武从高空中直线下落,成为该县最偏僻的乡镇之一,昔日的风光成为过影云烟。40年后,历史从尘封中醒来,才发觉王少和不但不是罪人,而且是解放西双版纳的有功之人。
今天,县衙的高大的墙壁上,写着几个这样的字“只生一个好”。
天擦黑时,我们被热情的何先生邀请到他家做客。何先生家是制茶世家,以做“七子饼茶”闻名,与外界长期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的外地人打扮,可能使他产生了错觉。但当得知我们仅仅是为了采风而到易武的情况后,他仍然十分热情地给我们介绍易武茶,并泡了刚做的茶叶给我们喝,果然是醇香味厚啊。何先生的口音几乎与600公里外的石屏本地口音的一模一样,很难想象他家是嘉庆年间就搬来此地。
我们提出要拍些照片,何先生带我们去楼上的仓库参观。没想到“七子饼茶”的包装,竟然还沿用马背的规格来进行。一背,就是一件,售价要500元人民币。单块的“七子饼茶”则卖到20元一饼。何家的窗外,正对着云雾缭绕的茶山,我们恳求何先生带我们去看看茶树。他推荐了另一位叫做胡明忠的本村人,当天晚上,找到胡老先生,70多岁的他爽快地同意了。
易武的旅馆非常少,来回搜索了几遍,才决定住在一个叫“梦乡缘”的客栈。10元每晚,还是单人间。
寻访茶山
第二天清晨,浓雾仍然没有散去,9点钟醒来,在胡先生家吃过早点,一起走入深山之中。
70高龄的胡明忠先生一生制作茶叶,是当地仍掌握传统制茶工艺并拥有古茶树的少数人之一。他的茶树位于4公里以外的深山老林之中,据说那些黑黝黝的森林中,经过数百年的捕杀之后,还能偶尔看见野猪、麂子之类的兽类。胡先生介绍,年轻时这些山林中甚至可见到老虎,这里的老虎从地域上讲应属孟加拉虎,随着人类活动的不断加剧,大型动物已不堪忍受与野蛮的人类为伍,不知往那里去了。(另据统计,中国野生老虎数量目前已不足10只)。
脚下这条泥泞狭长的道路,胡先生走了几十年。尽管比我年长40岁,但我们还是跟不上他不紧不慢的步伐,跟随他走入大山,我们知道,也就走入了普洱茶悠远的历史。
远在1000年前,濮人,也即今天布朗族,德昂族的先民,已在这一地区开始发现并种植茶树,截至唐代(公元618—907年),西双版纳地区的茶叶开始销往四面八方。阮福所著《普洱茶记》记载道:“西蕃之用普茶,已自唐时”。所谓西蕃,我个人认为就是今天的西藏青海地区。
从唐代开始,版纳地区出现了一条细小的与外界通达的贸易路线。其主要销售地区包括四川云南西藏等北部(相对于西双版纳)广大区域。宋代(公元 960—1279年)除进行川滇藏茶马交易外,当时的大理国还派使臣到广西以普洱茶与宋朝作茶马交易,并运至中原和江南一带,江南的达官贵人无不对上乘的“紧团茶”赞不绝口。宋朝名士王禹系品尝了芬芳浓郁的曹洱茶后,曾写过一首赞美诗:“香於九畹芳兰气,圆如三秋皓月轮,爱惜不尝唯恐尽,除将供养白头亲。”诗中所指“圆如皓月”,就是普洱紧团茶。元代(公元1206—1368年),普洱茶已成为市场交易的重要商品。元代李京在《云南志略诸夷风俗》、《金齿》、《白夷》(指傣族) 条说:“交易五日一集,以毡、布、茶、盐相互贸易”。
民间在普洱进行茶叶交易的年代甚为久远。《滇云历年志》载:“六大茶山产茶 ……各贩於普洱。……由来久矣”。普洱茶这一名词是由民间茶叶交易而形成,正式载入史书则是在明代(公元1368—1644年), 明人谢肇制在《滇略》中说:“士庶所用,皆普洱茶也”。《新纂云南通志》指出:“‘普洱’之名,在华茶中所占的特殊置,远非安徽、闽浙可比。”
明代至清代中期是普洱茶的鼎盛时期,因为作为贡茶,很受朝廷赞赏,便极大地促进了普洱茶的发展。此时,以“六大茶山 ”为主的西双版纳茶区,年产乾茶8万担,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清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仅销往西藏的普洱茶就达3 万担之多。同治年间(公元1862—1874年),普洱茶的生产仍然兴旺,仅慢撒茶山 (易武)就年产5千余担。在西双版纳广袤的沃土上几乎家家种茶、制茶、卖茶。茶山马道铃铛终年回荡,商旅塞途,生意十分兴隆。
清朝中期,朝廷在茶叶集散地普洱府设立专门机构统一管理茶叶的加工制作和贸易,普洱便成为茶叶 精制、进贡、贸易的中心和集散地。普洱茶这一美名,便名震天下。
出产普洱茶的六大茶山如下:攸乐(今天的基诺山)、革登、倚邦、莽枝、蛮砖、慢撒(今天的易武)。
就这样,从道光年间到光绪初年 (公元1821—1875年),普洱茶的产销盛极一时,商贾云集普洱,市场繁荣。最高潮时,国内每年都有千余名藏族商人到此买茶。印度、缅甸、锡 兰(斯里兰卡)、暹罗(泰国)、柬埔寨、安南(越南)等东南亚、南亚的商人也前来普洱做茶叶生意。每年有5万多匹骡马牛帮商队奔走在千山万水之间,马铃牛梆之声,终年不绝于耳。
然而好景不长,清朝后期,由于苛捐杂税太重,普洱茶开始出现衰落。茶商无利可图,茶农不堪重赋,便弃茶另谋它业,马帮也改走它途。屋漏偏逢连夜雨,,六大茶山又连遭大火焚烧,茶树焚毁,疾病流行,六大茶山茶叶产量锐减,逐渐萧条,整个西双版纳的茶叶生产受到严重破坏,产量由年产8万担减至5万担。
20世纪以后,普洱茶的生产仍然呈下降趋势。尽管民国年间为恢复茶叶生产做出了大量努力,但是,1936年后印度茶、锡兰茶开始大举进入国际市场,普洱茶在东南亚的出口受到极大影响,年产量降至3万多担。
抗战期间,日本人占领中南半岛,云南茶叶的外销路线被彻底切断,茶农纷纷迁徙外地,繁盛一时的大茶庄先后倒闭,普洱茶在近代的辉煌,从此告一段落。
胡先生苍老而坚定的背影继续在前面走着。
回顾普洱茶由盛及衰的历史,似乎总让人不胜唏嘘。但在这段历史中唱主角的那些大茶商和他们与普洱茶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商号,却时时能突然拔高回忆者的兴致。说起商号,就不能不提到“刘汉成”这三个字。
刘汉成是内地汉人,普洱茶在国内外初露峥嵘的乾嘉时期前往易武谋生。刘的老家石屏,并不产出茶叶,但却常养育出大商人。刘汉成先生在短时间内对茶叶了如指掌,1724年,开设了贸易商号,这家商号,就是日后茶叶收藏界言必称道的“同庆号”。
同庆号茶庄于1736年在易武正式设厂制茶,直至解放后被收归国有,制茶历史长达百余年。其所出产的同庆号圆茶,分为内票和内飞两种。1920年以前是“龙马商标”,之后则是“双狮旗图”。两者以1920年以前的茶品为绝品,即“同庆号老圆茶。”
同庆号老圆茶采用最好的竹箬包装,表面是浅金黄色,捆绑所用竹篾及竹皮,颜色与竹箬相若。包装为马驼形式的竹箩。其茶筒顶上面片,用金红色朱砂写着“阳春”两字,右边的一直行是“易武正山”,左边一直行是“阳春嫩尖”,中间一行字大,乃墨写的“同庆字号”四号。每筒的每饼间都压着“龙马商标”内票一张,白底,字为红色。图上方写“云南同庆号”,中间为白马、云龙、宝塔图案,下方署“本庄向在云南久历百年字号所制普洱督办易武正山阳春细嫩的白尖叶色金黄而厚水味红浓而芬香出自天然今加内票以明真伪同庆老字号启”字样。该茶品汤色为深栗、但透澈,有兰香,入口水路细柔滑顺。
与易武另一著名商号福元昌的普洱茶那气势非凡的品质相比,同庆老号圆茶幽雅内敛,绝冠群伦,是极柔和性的优美茶品,被视为国宝绝品,享有“普洱茶后”美誉。
这些茶品,长期以来受到香港商人的青睐。香港的“金山楼”等茶楼,素以经营普洱茶历经几代人而名,多年前这些楼主店面歇业,关仓走人,前往美国另辟商途。1996年,这些茶楼主人返港,开仓处理家产,结果发现仓中存有同庆号、敬昌号、江城号、红印、绿印甲乙等上好普洱茶,其中以同庆茶叶最为珍贵,于是开始倾力销往台湾及其海外各地。
面对这等天赐之物,普洱茶茗者和收藏家顿时以为天堂之门洞开。那一年,“金山楼”和“龙门茶楼”两家出仓的同庆号老圆茶,存时已近百年,台湾的普洱茶收藏家如获至宝,当即筹划成立“同庆号普洱联谊会”,共同举办同庆号普洱茶品茗及评鉴活动。
由此,大约可见同庆茶品的地位了。作为一名穷光蛋和普通茶叶爱好者,到达易武,我不但没有喝到“同庆”茶的福分,就算是能看到“同庆号“旧址的希望,也早就破灭了。因为胡先生告诉我们,文革时期的铁拳,把这些资本主义的“垃圾”,清理得一干二净。同庆号如今连块砖瓦都很难找到,刘汉成的后人,也离开易武,除了喝茶,大概不再与茶叶发生任何联系了。
进入茶山
胡先生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此时,我们正气喘吁吁地穿过一片茶园。
这是一片新开发的“台地茶”,当地老人认为它们是正宗“普洱茶”的杀手。台地上种满了50公分高的灌木状茶树。胡先生说,这些茶树虽小,但产量很高,而且采摘不受季节限制。
“那么,茶叶的质量怎样?”
胡老先生苦笑。
这些新生而高产的茶树,专为经济利益而发芽,它们在外地市场的价格依然不菲,因为盖在这些茶叶身上的牌子,依然是“正山古树普洱茶”。
我在昆明之时查考到,易武如今的原始野生茶园如今所占面积已不到全部茶园的百分之三十,而且目前仍持续快速地被改植。在易武三百六十三平方公里的茶园中,老茶园已由万亩左右減至现在的的2500亩。这些珍贵的茶树还深受假冒茶叶之害,不但价格上不去,而且品质也让外地茶商质疑。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许再过几年,到易武寻找真正的古茶树,看来将变成一种奢望了。
所幸,胡先生目前确实还掌控着数百株古茶树。其中的最老者,胡先生说大约在500年。
我们进入了雨林中,高大的树木上缠满了藤蔓,绞杀现象无处不在,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已经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我们真舍不得这片还算得上原始的森林啊,即使在冬天,它仍然是苍翠的,而树林里看不见的某处,兴许还躲藏着猛兽飞禽,我打赌如果野兽扑来,我是一定不会跑的,这是它的地盘,就让它吃我好了。
我和杨青都感觉心情舒畅无比。享受着森林中可爱而惬意的“低气压”,再想想夜班车上的“高气压”,感觉值得啊。
翻越一道不高的山梁之后,树林变得稀疏起来。胡先生用手杖一指,树林下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茶园,稀稀落落,散布在高大的林木下,这些茶树的生长布局非常杂乱,完全是野生天然,由几代人慧眼识察,然后开辟发现出来的。这片茶园大约有200余株,与台地茶相比,树型高大,颜色碧绿,其中的若干株,已经开始绽放出白色的茶花。过了春节,更嫩绿的茶芽就该脱颖而出了。“这棵树至少有100年”胡先生摸着一株手臂粗细的茶树介绍道。
这些野生的、被驯化的茶树,从来不浇灌一滴水,更不沾染任何一滴农药,洒落在叶面上的除了雨水就是露珠。几百年来的普洱茶原料,就从那些“小老树”上年复一年地长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普洱茶啊。
浓雾在山间弥漫开来,空气湿润而冰凉。空山中除了我们与胡先生,与茶叶的对话之外,再听不到任何声响。连鸟叫声都听不到。易武的先人们,几百年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采摘茶叶。
我知道,品茗之至高境界,乃是无茶无我,由味而静。而想不到这个“静“字,从山中即已经开始。
我们再翻越一道山梁,去探寻第二块更古老的茶园。10分钟后到达,胡先生直指一株高达3米左右的茶树说,那就是500年以上历史的茶树。我们从山坡上跌撞着冲下山去。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古老的茶树。但它貌不惊人,既没有乔木的高大壮观,也没有灌木的秀气葱茏。它介乎于两者之间,安静地挺立在半山腰上。3米的高度,对这株茶树王来说似乎不够威猛,但对于采茶人来说,却已经高得离谱了。人们必须用梯子搭在树干上才能采到嫩绿的鲜芽,作业非常困难。很难想象胡先生70高龄,仍然每年在这茶树上,上上下下来回采摘,这可不象三菱电梯那么享受。
我踏着木头搭成的梯子上树,亲自体验一把采茶男子的感觉。但我除了老叶,什么都采不到,因为传统采摘是讲究季节的,仅限于春秋二季,其他季节则让茶树修养生息。百年普洱茶的辉煌,没有这一点做保障,几乎不可想象。
胡老先生的古茶树如今仍然在为他创造财富。但他却慢慢老去了。也许有一天,他将无法再亲自上山为茶树锄草,采摘茶叶,到那时,谁来帮他做这些工作呢?很显然,他的几个儿子并不愿意来守住这片遥远的茶园,他们有的外出打工挣钱,有的从事其他工作。21世纪的年轻人,不会再有谁肯把时间,花费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的而且效率很低的做茶职业上了,他们宁可到更远一些的机械化茶厂去做工人,也不愿,不想,再来管理这些祖先们遗留下的茶树了。
果真如此的话,这些树将无人修剪,从而为夺取阳光而继续长高,最终湮没在丛林当中,成为一株普通的植物,融入茫茫的原始森林。
今天的易武,很难见到20—30岁年轻人的身影。他们已不在甘愿在这块土地上赚取微薄的收入,曾给祖先带来巨大辉煌的茶叶,已很难勾起他们的兴趣。市场是公平的,但也有那么一点残酷。易武茶的明天在哪里?“易武山”这块商标谁来继续贴下去?这些问题,困扰在我的脑海中,如周遭的浓雾一样迟迟不能散去。
后记
我们走马观花的旅程,即将在这些疑问中结束了。
历时短短二天,尽管我们极力试图把自己的视线从横向和纵向打开,试图去看到更多关于茶的过去、现在,但残酷的时间啊,她确实太短太短。
我们没能看到古法制茶。按照古法制茶的惯例,冬季是没有办法看到制茶工艺的,而几乎不懂茶的两位探访者,既没有时间去做深入采访,更不能亲眼所见这一重要过程,这是整个行程最大的遗憾。
也许我可以从其他书籍、资料,抑或网络上,去找到这些制茶的工艺而把它作为我的陈述,但作为一次亲身的寻访而言,这样的做法是我不能接受的,况且,又有多大意义呢?
我宁愿把这遗憾,作为以后再次回到易武的理由。
临行前,本来还想去拜访曾为易武茶的复兴做出了诸多贡献的另一位老先生张毅,推开张家的院子,只看到张先生亲自撰写的一幅对联,内容大概是关于“以茶会友”的,张先生并不在家。让人颇为怅然,回昆明之后,为了能和张先生交流,我又打了若干电话查询号码,但终于,还是找不到。
我记得从易武离开的那天,我和杨青每人手里,拿着一块刚买来的“圆茶”,茶香回味,久久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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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章为转贴,也是因为这篇文章,让我决心去探寻千年的茶马古道,2004年4月15日,我们从广州飞昆明,昆明飞西双版纳,在晚上的8点多,我们来到西南边陲的版纳市!16日,我们租了部车前往千年茶马古镇"易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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